在广西融水的群山环抱中,每年农历十一月下旬,芦笙的悠扬旋律与骏马的嘶鸣声交织成一曲独特的民族交响乐。自2000年正式定名以来,融水苗族芦笙斗马节已成功举办十九届,2019年的盛况更吸引上万名各族群众共襄盛举。这项起源于五百年前婚姻裁决仪式的古老习俗,不仅见证了苗族文化的传承与创新,更成为观察中国少数民族民俗文化生态的鲜活样本。当我们以斗马文化为棱镜,折射出的是一幅涵盖节庆仪式、音乐舞蹈、手工技艺的多维民俗图谱,其间既闪耀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智慧光芒,也面临着现代化浪潮下的传承挑战。
斗马文化的源流嬗变
斗马习俗的起源可追溯至明代苗岭山区的婚俗裁决制度。据安太乡口传史料记载,当多位青年同时追求一位姑娘时,寨老便组织斗马比赛,胜者赢得婚姻选择权。这种将生物竞争与人类婚配结合的独特机制,蕴含着苗族先民对自然法则的朴素认知。至清朝道光年间,斗马逐渐脱离婚俗功能,演变为节庆娱乐活动,在春社、新禾节等传统节日中成为凝聚族群的重要载体。
1987年融水苗族自治县将11月26日县庆日定为斗马节,标志着该习俗完成从民间自发到官方主导的制度化转型。2012年“中国芦笙斗马文化之乡”称号的获得,以及2013年“中国最具民族特色节庆”的认定,推动斗马文化进入创新发展阶段。2019年第十九届斗马节期间,非遗巡演、扶贫产品展、美食大赛等新元素的注入,使传统民俗与现代生活产生深度共鸣。这种历时六百年的文化演变轨迹,折射出少数民族文化在现代化进程中的调适智慧。
节庆仪式的多维呈现
当代斗马节已形成“三位一体”的仪式结构:清晨的祭祀仪式中,毕摩手持牛角杯向山神献祭,芦笙队奏响《迎神调》,延续着苗族万物有灵的原始信仰;正午的马队巡游环节,三十六个村寨代表队身着刺绣盛装穿越县城,绣片上记载族群迁徙史的图腾纹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;下午的斗马竞技场则成为力量与技巧的展演舞台,裁判依据《苗族斗马评判细则》从嘶咬、踢蹬、耐力三个维度进行评分。这种将神圣性与世俗性熔于一炉的节庆模式,构建起完整的文化意义系统。
作为多民族文化交融的平台,斗马节期间同时举办侗族大歌展演、瑶族服饰秀、壮族抢花炮等跨民族活动。2019年非遗巡游展示的苗族蜡染、侗族风雨桥模型、仫佬族银饰等十六项技艺,构成民族手工技艺的活态博物馆。这种文化共生现象印证了费孝通“各美其美,美美与共”的文明观,彰显着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精神内核。
民俗生态的当代价值
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,斗马文化显现出独特的经济赋能效应。据统计,2019年斗马节带动当地旅游收入超两千万元,民宿入住率达95%。更值得关注的是“斗马+”模式的探索:安太乡建立斗马养殖合作社,优选本地矮脚马进行科学驯养;香粉乡开发VR斗马体验项目,使传统文化突破地理边界;非遗工坊将斗马场景转化为刺绣纹样,产品通过电商平台销往海外。这些创新实践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提供了鲜活案例。
面对年轻群体文化认同弱化的挑战,融水民族中学开设《芦笙斗马文化》校本课程,聘请非遗传承人教授芦笙制作、马尾刺绣等技艺。2024年柳州市启动的“民俗文化数字基因库”工程,运用3D建模技术对斗马动作进行运动学分析,为文化传承注入科技动能。这种“活态传承+数字存档”的双轨模式,开创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新路径。
当最后一匹赛马踏着暮色归厩,芦笙的余韵仍在苗岭山谷回荡。斗马文化从婚姻裁决机制到民族文化品牌的六百年嬗变,揭示着传统民俗在现代社会的存续逻辑——既要坚守文化基因的核心密码,又需构建开放包容的创新机制。未来研究可深入探讨民俗节庆与地方经济的耦合机制,或借助人类学方法解构仪式中的象征符号体系。正如马林诺夫斯基所言:“文化在满足人类需求的过程中创造新的需求”,斗马文化的当代转型,正是这种文化自觉的生动诠释。